[对话] 和徐贵祥做朋友的N个理由

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认识徐贵祥的了，这方面我很弱智，通常用“好像是很久以前”或者“大概十几年前”这样的模糊概念。但徐贵祥却很清楚，据他讲，是1991年左右，他刚从军艺毕业，作为解放军出版社的见习编辑，到成都来和我们创作室的一位创作员谈书稿。创作室请他吃火锅，我们就认识了。

我相信他的记忆。

不过我对1991年的徐贵祥的确已没有印象了。实际上那个时候，他因为中篇小说《弹道无痕》获奖，在军队文学圈已小有名气。我正埋头犁我的一亩三分地，顾不上关心他人。真正记住他，是在我读了他送给我的小说集《弹道无痕》之后。我没想到我会喜欢上他的小说，那种充满阳刚之气的粗犷有力的生机勃勃的军营故事，让我读得津津有味，我将那本集子里一篇不落地全部看完，还跟其他朋友推荐过。可惜那个时候没手机，也没网络，我对他的赞美一直无法转达，直到若干年后在某个场合见面，我才告诉他。但他已迅速成长到具有大家风范了，对我的赞美很漠然，让我觉得多余。

后来，在军内外的各种创作会上，包括一起出访俄罗斯，我们一次次见面，慢慢熟悉起来，熟悉到经常打嘴仗，互相嘲讽的地步。比如他打电话跟我寒暄：在写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作呢？我就说，现在构建和谐社会，我干吗要惊世骇俗？他发短信问我，听说你染红头发了？我说，哪个色盲告诉你的？他编了一个贫嘴段子给我（估计是群发）：如果你觉得我的作品比我人好，说明你很有品位，如果你觉得我人比作品好，说明你很有格调。我回复说，两样都不好，我就是个俗气人。他调到空军创作室后，伊妹儿了一张穿空军服装的标准照给我，大概想显摆一下，我回复说，除了军装好看，其他都难看。就在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，他又发来短信：全世界读书人联合起来，掀起一个读《马上天下》、做时尚人物的热潮……我依然没放过找茬的机会，回复说，现在流行说时尚达人啦。

不过，现在这么一回顾，我发现主要是我在嘲讽他，他倒很少嘲讽我。究其原因，是因为我对他有气。

生气是因为，他答应给我们刊物写个中篇，却始终没写。有一次他已经很详细地跟我谈了那个小说的构想，写到中间困惑时，还打电话跟我聊过。记得当时我正在跑川藏线，走到某个兵站，他发短信问我有没有军线，我就用兵站的电话给他打过去，隔着千山万水，给他打气加油。我以为这一回应该没问题了，谁知他老先生写着写着，就把那个中篇写成长篇了，就是《明天的战争》。

要命的是，他居然还把书稿发给我，毫无愧疚地说，你帮我在你们刊物选发两章吧，帮我宣传一下。

气归气，想到他的小说还是好看的，而且军队刊物不多，写军事题材的作家也不多。我就选发了两章。

更要命的是，他下一次写了长篇，仍会让我帮他宣传，发一篇后记或者发一个评论。每次都说，这个题材容量太大，中篇无法承受。下次我一定好好写个中篇给你，说话算话。

其实我也知道他擅长写长篇。他那么大个块头，那么多的能量，中短篇哪里盛得下？之所以那么“强硬地”向他约稿，是觉得他欠我人情：他的获奖小说《历史的天空》，是我推荐给人民文学出版社的，而且是在他最没信心的时候，多大的功劳啊，他居然不报答我。

也许是为了让我消气，徐贵祥在文章里吹捧我是个“开明爽朗，还有点豪情侠骨的女人”，为了名副其实，我只好不再跟他计较。

转眼七八年过去了，眼看着他一个一个的长篇出笼，《明天的战争》、《八月桂花遍地开》、《高地》、《特务连》、《四面八方》、《马上天下》……几乎是一年一本，本本都很厚很火。我除了生气，就是羡慕。除了羡慕，就是生气。

生气，却依然在和他做朋友，肯定是有原因的。

第一，徐贵祥是个让我尊重和佩服的人。自打开始创作，徐贵祥就一直很认真地写小说，并且很认真地写战争小说、写军队生活。不像我等，穿着军装，写的常常是与军队与战争无关的东西；也不像尔等，转身去写电视剧；在如此眼花缭乱、诱惑多多的今天，他能坚持啃军事题材这块硬骨头，并且啃出了滋味、啃出了大家风范，我嘴上嘲讽，心里着实佩服他；这个就不展开了，反正表扬他作品的文章已经很多了。

第二个原因，他聪明，好玩儿。可以说，徐贵祥是我认识的朋友中，最表里不一的一个。外表看朴实厚道，实际上相当狡猾，说好听点儿是聪明；外表看有些木讷，实际上颇有幽默细胞。要说笨，那就是他在网络上是菜鸟，除了发邮件，其他不灵。但偶尔给我伊妹儿，信件主题上一定写着“推荐一篇好文章”，或者“发现一篇有趣的文章与你分享”，前者肯定是他自己的东西，而且是发过的；后者肯定是吹捧他的东西，希望我刊登。

徐贵祥宣传自己，历来是勇敢的，不含蓄的。但我发现他在自我表扬的同时，从来不会忘记表扬他人。《历史的天空》改编为电视剧后，大火，对小说原著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。徐贵祥对此毫不否认，我几次看到他在媒体上说，他非常感谢编剧、导演和演员，是他们的辛勤劳动，让更多的读者知道了这本书。

宣传归宣传，徐贵祥却不炒作。我以为宣传和炒作是有区别的，前者以事说事，后者借事造势。所以，徐贵祥迄今为止虽然得了一大堆奖，名气却不是很大。

这应该是第三点原因，他面对媒体的态度。

徐贵祥对帮助过他的编辑（含我），都时常表达谢意。我以为这也是聪明。当然，不仅仅是聪明，还有善良。

这就是我愿意和他做朋友第四个原因了：善良。

我说徐贵祥善良，他一定会不好意思，可我还是要让他不好意思一回。汶川大地震发生后，徐贵祥的老部队在重灾区青川县救灾，徐贵祥赶去采访。面对满目疮痍，徐贵祥觉得自己不做点儿什么过不去，于是一举捐出了20万，专门用于资助青川的受灾学生。他在和当地教育局签了协议之后，马上就去银行把钱打了过去。

这个已经被报道过了。我要说的是捐款之后的故事：有个青川的女大学生知道了这事，就到教育局申请资助，教育局回答说，这笔钱是专门资助当年高考状元的，她不符合条件。这个女孩子很勇敢地给徐贵祥打电话。她说我也是受灾大学生，家里房子都埋了，什么都没了，你的那笔钱可不可以资助我一些？徐贵祥为难地解释说，20万交给教育局后，他就无权再干涉分配了。

但徐贵祥还是心软了，他打电话跟我说：“他妈的我听了这小姑娘的电话有点儿不忍心。”我问那你打算怎么办？他说，要不你帮我见见她，如果情况属实，我就资助她。我当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，于是约见那个女大学生，得知她家里的确受了重灾，虽然父母逃生，但已经一贫如洗。于是我将准备好的2000元钱给了她，然后打电话给徐贵祥汇报。徐贵祥说，是这样的话，我应该管她的，我把钱给你。我说算了，你已经资助那么多了，这2000元就算我资助的好了。徐贵祥说那不行，是我委托你的。不久之后，徐贵祥就托朋友把钱带给了我。我发短信说他，你真够呛。他回复说，君子言而有信。现在他再给我许愿写小说时，内容就有了变化：你放心，我一定会给你写个中篇的，到时候你就把稿费直接给小青（那个女大学生）。

其实我早已放弃了跟他约稿的打算，但只要见面，他依然信誓旦旦地说，我一定会给你写个中篇的。这誓言从2000年回响到2010年。当然，只要他健在，就不能算食言。

所以我继续等待着，等待有一天，他把长篇写成中篇。■